最近三四十年来,农村金融基本上非农化了。我下这个结论,不做任何解释,广大基层干部群众、甚至金融界、学界应该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金融很重要!金融非常重要!金融至关重要!城市房地产爆炸式发展,为房地产金融起了关键作用。国企厉害,为国企服务的金融起了关键的作用。八十年代乡镇企业、社队企业占国民经济半壁江山,是因当时的农村金融是为农业和农民伯伯服务的,或是农民自己的金融。
一、创建为农业和农民服务的金融,为什么如此重要?
金融为什么如此重要呢?我举两个事例说明,便于一般人理解金融的至关重要性。
例一:有兄弟两个,父亲去世,每人分得二十万遗产。哥哥是市民,弟弟是农民。哥哥用二十万元买了一套房,用房子抵押贷款十五万元开了个小超市,每年财产性收入和超市经营性收入小二十万元,五年后,哥哥的房子价值五十五万,手上可支配现金流可达一百万;弟弟用二十万在农村建了住房,还办了个小型养猪场,三年来,养猪仅仅能赚一家人生活费。第四年想扩大规模,需要本钱,房子和猪舍抵押也没有银行愿意贷款,只好借高利贷,第五年遇到了猪价下跌,负债三十多万元,夫妻二人被迫外出打工还债。
哥哥和弟弟谁勤劳?弟弟。为什么哥哥富有弟弟穷困?没有金融为弟弟服务是原因之一;哥哥买的房子为什么会涨价,因为有金融支撑其交易和变现;弟弟的房子为什么会相对贬值,因为没有金融支撑其交易和变现。弟弟为什么要靠高利贷生产经营,因为没有为农民农业服务的金融;哥哥为什么能以房屋或租房合同抵押获得低利息贷款开超市,因为城市有为哥哥的经营活动服务的金融。一娘所生的俩兄弟,在同一个县工作和生活,命运如此不同,差别的主因在于他俩获得的金融权利不同。
例二:有两个农民合作社,都在河北。一个叫小牛农民合作社,创建于1954年;一个叫大牛农民合作社,创建于1991年。
大牛农民合作社,内部有资金互助部和“粮食银行”,农民的钱和粮都比照银行存款给利息,农户家庭生产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物资都由合作社统一提供,比市场便宜,也更方便。加入大牛合作社的社员越来越多,合作社为社员统一提供的水电气、米油盐、菜茶酒、种肥药、苗饲药等服务,规模越来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慢慢形成了合作社主导的农业产业化闭环及供应链金融服务。例如养鸡:合作社为社员提供鸡苗、饲料、回收加工等全产业链服务,所有的服务都是金融化的服务,农户只负责饲养;此外,教育和医疗卫生服务也是合作社做,房屋也是合作社统一建的,小区服务和管理也是由合作社负责的,保险也是合作社统一买的,连养老和老人的丧葬也统一由合作社办。大牛合作社经过三十年发展,年产值二百亿元,年利税二十多亿。大牛合作社三十年一直保持两位数的增长,且没有用过银行一分钱存款,也不用财政一分钱补贴。
小牛合作社,曾经是中国最早的示范合作社之一,是我国最牛的合作社之一。四十年前,小牛合作社内有信用合作部、购销部、科技推广部、种子种苗站、还有好多的加工厂,也是形成了产业链闭环及供应链金融服务,拥有五万多社员。三十年前,小牛合作社名声和实力依然是响当当的,而大牛合作社则刚刚组建(当时还不让注册,实际是“黑户”社),但小牛和大牛走了完全不同的路了。
进入90年代,小牛的内部信用合作部独立出去了,最终改成与小牛亳无关系的农商银行了。随着信用部的独立,其他部门和加工厂都因为缺少金融服务而出现经常性现金流断流,被迫改制——承包、最终私有化了。小牛合作社,二十年前终于成了一个空壳,成了一个光杆司令。而大牛合作社从三十年前成立的时候起,就一直坚持以资金互助和“粮食银行”为核心,依靠内生合作金融支撑合作社“合作合作再合作”,“服务服务再服务”,滚动发展,一年一个样,越来越强大,终于取得了今天的成就,拥有十多万社员。
二、金融主权,是农民及其村社共同体发展主权的基石
我们经常讲提升治理能力,很多人不太懂事权是治权的基础这个道理。90年代初开始,小牛合作社的事权越来越小,作为乡村治理主体的治权逐渐丧失;大牛从成立的那天开始,逐渐把社员的生产生活所需要的一切服务承担起来,作为治理主体的治权越来越有效。有事权(服务),才有治权;无事权,不可能有治权。乡村社会的基本组织(党支部领导下的村民村社共同体),如果没有内置合作金融,服务不行,发展也不行,治理更不行。如果行,还要城市公务员、国企干部和大学生村官一拨接一拨的下乡加强领导吗?
小牛的衰败和大牛的兴盛,说明了什么呢?农民合作组织内部有信用合作部,农民合作组织就有内部造血机制和功能,就会演生出无穷无尽的合作和服务;如果农民合作组织内部没有信用合作部,各种合作和服务要依靠外部金融支撑,最终合作收益会被外部金融资本吸纳、而合作和服务(含治理)难以可持续。
哥哥和弟弟的故事,小牛和大牛的命运,告诉我们,金融权利的贫困是农民贫困的根源;金融主权,是农民及其村社共同体发展主权的基石。
既然金融如此重要,中国为农业农村发展和治理服务的农民合作金融就应该大发展才是呀。现在,终于有退休的金融高官开始呼吁农商银行回归合作本位了,这种呼吁是有意义的。但是,还回得来吗?领导们要供销社回到农民的怀抱,都快十年了,供销社还是农民的吗?这供销社回来了,你看看他那熊样子,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农民的不孝子孙,还是不要认祖归宗了;农民的强盗,还是不要回农村的好,让他自生自灭吧。
三、我国的农村农业合作金融该怎么发展呢?
很简单,就是在现有的村民村社共同体内创建合作金融部(资金互助社+粮食银行+土地银行+房屋银行),各村社再在自愿的基础上形成合作联社。农户的承包地等财产权或成员权等可以在内部合作金融里抵押贷款;市民下乡获得农民的房屋或土地的长期使用权或经营权,也可以有条件的获得内置合作金融的服务。农民组织内部的合作金融可以为农业发展化提供产业链闭环的全环节金融服务,可以为农村居民的生活提供金融化的服务。
最近十几年来,我及乡建院的同事们协助农民在数百个村社共同体内创立了资金互助社,实践证明,解决农民和农业的贷款难是很简单的事,管理也不难,做到98%以上的贷款回收率也有十分的把握。难的是什么?难的是村社内置合作金融中的钱多了、没用途怎么办?
四、我的设想是,将为三农服务的合作金融整成相对独立的金融体系
向日本学习,把为三农服务的合作金融整成一个相对独立的金融体系,即由财政部专门设立“农合金库”接收农民村社内置合作金融的“闲置资金”,再将“农合金库”资金定向用于三农事业发展。这样,就形成了闭环——三农的资金就用于三农事业的发展了,为三农服务的合作金融就不可能脱实向虚了,也不受全球金融风暴冲击了。无论世界金融风云变幻,为三农服务的合作金融岿然不动。这对我国的经济安全、农业安全、乡村振兴及农村社会安定而言,应该是上上之策。
把我国的五十多万个村社共同体内部的合作金融全部发展起来,难吗?不难。如果国务院分三年拿出5000亿“种子资金”扶持农民村社共同体内部合作金融体系建设,我觉得五年内可完成这一任务,五年内村社内置合作金融的资金规模将会达到20万亿以上,可以存入财政部“农林金库”5万亿元。财政部拿5000亿做种子资金,每年能解决农业农村近20万亿的三农发展贷款,能为“农林金库”增5万亿的三农发展资金,这应该很划算了吧。我说的这些,不是凭空想象的,我及乡建院同事们十几年的案例实践证明,这种方式是可行的。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金融正规军获得了很大的特权和特殊资源,脱实向虚的本性已经没法改变了,为农民农村农业服务的金融必须另起炉灶——重建农民村社共同体内部合作金融体系。从安全角度考虑,我国确实应该把为农民农村农业服务的合作金融搞成一个相对独立的体系。
我国有特殊性——既要巩固土地集体所有制、又要激活农村数百万亿沉默资源资产,还要扩大内需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确实只有发展村社内置合作金融才是正道。
村社内置合作金融不仅救农业救农村救农民,还能激活农村内生动力保经济安全、保经济增长、促经济转型和社会稳定。现在是下决心排除既得利益集团的干扰、紧锣密鼓干起来的关键时候了。时不我待,等不起啦,再不发展村社内置合作金融,中国经济很可能会陷入全面衰退,会硬着陆的。
李昌平,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云山杰出学者,土地法制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乡建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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