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李昌平，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云山杰出学者，土地法制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乡建院院长。
文章概要：当农村要素市场化、农村产权交易等改革阶段性成果慢慢跃入视野，院长接到了湖北官场某位朋友的发问。这个问题使李昌平将记忆拉回到十九年前，尽管有些问题无法直接回应，但仍然可以通过案例引入、一层层尝试剖析原因，尝试再深一步的思索和实践。而这些年里，走过做过的村庄、发现与亟待解决的问题、提出的处理方案，也许都会在某个时间段内，有所回响。这次解出推出农村产权交易平台上产权交易不够活跃的原因。
十九年前，我离开体制、离开湖北时曾经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十年内，不和监利县官场的人交往——包括自己曾经的同事，不参与湖北的话题。某年某月某日，WQS同志传湖北YZS同志的话：让昌平同志不要再干扰监利县的工作。我说昌平冤枉啊！W领导命令我专程回湖北给Y同志当面解释。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互联网上没有昌平说湖北监利坏话和好话的一个字。实践证明，我当初离开湖北时给自己立下的规矩是正确的。
近日，有位湖北官场朋友跟我说，新来的应书记发问：湖北为什么发展慢？让我写篇文章回应。斟酌再三，觉得不直接回应的好，以这篇小文讲一件事算作我的回应吧！
十几年前湖北前瞻性的改革走在全国前列
十几年前，湖北武汉率先在全国做农村集体产权交易（平台）所，这是非常有前瞻性的改革创新举措，是可以引领中国未来几十年改革开放进程的大手笔。几年前，陈一新同志做湖北省委副书记兼武汉市委书记时，连续三次到访我们乡建院协作武汉江夏区做的美丽乡村示范村——小朱湾，推出了武汉市“三乡工程”钻石十条、黄金二十条，其核心就是要冲破阻碍城乡融合发展的体制机制，让各种要素城乡双向自由流动——市场化配置。当时我感觉，湖北引领中国农村改革创新的时代来了，武汉农村产权交易所将会再次引领和推动中国乡村要素市场化。
为了促进湖北农村产权交易改革创新引领中国，我给陈一新同志写了一封信，点赞他的钻石十条，黄金二十条，同时建议他高度重视内置合作金融村社联合社体系建设，因为只有村社内置合作金融之后，农村内部的分散资源资产才能整合起来，才能货币化、股权化等，才能抵押变现或自由交易。农村不可在市场上自由交易的产权，只有在村社内置金融的支撑下先实现内部（一级市场）抵押或交易，才能进而实现外部（二级市场）交易。
我举例说，鄂州市梁子湖区张远村因为有了村社内置金融支撑，农地可以抵押贷款，可以做“土地合作社”和“房屋合作社”。整合资源资产集约化经营了，内置金融可以支持市民下乡“长租”村民的土地和房屋、并获得内置金融的“按揭贷款”支持，市民获得农村土地和房屋的“长期使用权”后，还可依托内置金融再次转让使用权（交易），武汉和湖北的农村产权交易自然会非常活跃。
在这个基础上的“三乡工程”，就是激活内生动力的“三乡工程”，就是城乡融合发展的“三乡工程”，就是要素和产权市场化的“三乡工程”，是四两拨千斤的“三乡工程”。陈一新同志收到了我的信，很快做出批示，要求积极推进“内置金融村社体系”建设，以促进农村要素市场化和城乡融合发展。
陈一新任武汉书记期间，武汉市各区县一时间竟有几十万套农村宅基地和闲置房屋上到了武汉农村产权交易平台，势头很猛。但非常可惜，陈一新同志在武汉仅仅干了十三个月就调回北京了，陈一新同志一走，“内置金融村社体系”建设自然就没人再提了，没有村社内置金融体系做农村产权的整合及抵押和交易的（一级市场）基础支撑，农村的产权又如何交易的起来呢？交易了又如何避免不扯皮呢？武汉和湖北的“三乡工程”当然没有逃脱人走政息的命运！
武汉农村产权交易平台是我国最早的农村产权交易平台，成都的农村产权交易平台是学武汉建起来的，现在成都农交所下的德阳农交所的年交易量也远远超过了武汉的交易量。我们湖北本应引领中国未来几十年改革创新——农村要素市场化的改革，其间还经历了陈一新同志（原中央深改组办公室主任）的强力推动，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我前面举例的鄂州梁子湖区张远村的以内置合作金融为切入点的“三起来”——农民组织起来、资源资产资金集约经营起来、产权抵押和交易起来，促“三变”——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村民变股东的改革试验，在取得了显著成效并得到了高层关注和肯定的前提下（2018年深改组第四次会议总书记讲话强调“激活基层成熟经验”，安排央视《新闻调查》做四期节目，其中一期以四十五分钟时间介绍了张远村的改革创新经验），还是不明不白的停止了，几乎所有参与张远改革创新实验的干部都“淘汰”走了。新官不理旧事，在湖北不仅普遍存在，而且有创新发展——新官不仅不理前任干的坏事、前任干的好事更不愿理，可能是觉得成绩不能记到自己的头上吧。这大概就是“湖北式精明”吧！
武汉，甚至全国农村产权交易所交易为什么不够活跃呢？
当然啦，农村产权交易平台（交易所）上的产权交易不活跃也不仅仅只是湖北，全国大体上都一样。只是湖北人太精明——认识早起步早，却没有“一幅蓝图绘到底”的官场文化和定力支撑，半途而废，玩“湖北式精明”——丢了西瓜捡芝麻。
交易，才会物有所值，才能实现物尽其用。交易发现价值，交易产生价格，交易激活内生发展动力。农村要素市场化，产权交易，能激活中国最大的内生发展动力——中国发展的第一举措！湖北人是最先明白这个道理的，也做了一些开创性的探索，可是没有持续做下去，实在太可惜了！
武汉，甚至全国（也包括四川德阳）的农村产权交易所的交易为什么不活跃或不够活跃呢？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没有多少体制内的人愿意俯下身子扎根农村解决产权交易的两个瓶颈，这两个瓶颈分别是组织无效和金融无效。分别来说，“组织无效”即村社（集体经济）组织无效或低效，无力巩固集体所有制为基石的农村产权制度体系并理顺内部产权关系，无力整合村社内部资源资产、无力让资源资产等升值，打不开农村集体土地的增值空间，自然没有人愿意投资或投机；“金融无效”即与农村产权交易相配套的金融服务无效，只有村社内置金融才能有效支撑中国特色的农村产权抵押和交易，村社内置金融没有建立起来，农村产权交易当然不活跃；第二，是地方政府官员担心农村集体产权市场化交易，会让土地财政受损。很多地方政府对以欺负农民、冻结土地一级市场自由交易、以地生财的路径依赖成了不治之症。
农村产权交易和农产品交易不同
关于农村要素市场化及产权交易，其意义无论怎么拔高都不过分，突破中国眼下的主要困境，必须依赖农村要素市场化。农村要素市场化及产权交易，不少顶层设计者们以为发产权证了，再办一个交易所，农村产权就可以交易起来了，农村要素市场化就可以实现了，不会这么简单的。
先有市，后有场，是市场主体本位的基本逻辑。八十年代以前，中国农村没有活跃的农产品交易活动，既无市，当然也无场。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农民的农产品剩余越来越多了，提篮小卖小买的路边交易非常活跃了，为了方便和规范交易，各地再建立正规的农贸市场（所或交易平台）。同样的道理，农村产权交易没有市（自发交易），你建再大的场有意义吗？
所以，农村要素市场化及产权交易，工作的重点应该放在促进农民、村集体经济组织、合作组织及各种市场主体等自发交易产权，当产权自发交易非常活跃了，再建产权交易所（产权交易平台）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还没有市，你就想建场逼人家进场交易——设租、寻租、吃租。这怎么能有活跃的农村产权交易呢？
农村产权交易和农产品交易不同，第一，有金融支撑才能有活跃的交易，试想，如果没有房地产金融支撑，城市的房地产交易会活跃吗？这个金融支撑，必须靠村社内置金融；第二，有强有力的组织支撑才有不可逆的产权交易，试想，如果没有村社组织在组织内部理顺复杂的产权关系，市民谁敢买农民的产权？那就只能是村社内的熟人之间的“短期托管”了，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产权货币化金融化资本化等，农村不可能有现代意义上的市场经济。
编辑审定：曹益凤 翁展鹏
